梦回江南： Sylvia Chiang 女士遗作小憩随想

入口

今年清明前几天有和中国的家人一起去浙江祖坟扫墓。 下午时分回程路上，路过一处前几年没有见过的度假村， 就全家进去喝杯茶。


我四岁的时候， 爷爷就过世了。 奶奶， 外婆和外公相继在五、六年前过世。 一直很自恋地认为， 生在 1980 年代初的一代人是比较幸运的。 小时候一直长到记事，乡下的外婆和奶奶家都还尚存地道真实的江南村落风貌。 1949 年以后新建的楼房还不十分多， 还有不少房子是至少住了五、六代人的明清时代的遗留。 外婆家的老房子就有十分精致的木雕细节，屋檐下有粗壮的红漆大木柱， 架在底端的石凳子上。 正门前面有一个青石板铺成的晒场。 进门穿过客厅， 三面大屋子围着一个不算太小的天井。 天井里有一口水井，几口水缸，廊下还挂着久已不用的各种农具。 走出开在厨房的后门，有一个颇大的园子。 里面种有各种果蔬香料。 我都记得有和外婆一起在院子里摘罗汉豆，摘葡萄。 水果直接就可以吃， 那个豆子煮熟以后味道甘甜美味，还带着土地的清香。小时候水井里的水跟村里几条小河的河水一样， 是很清冽的。 因为自己家住在城里没有水井， 在乡下，没事我很喜欢趴在井沿上看天光云影在井中水面的倒影， 往井里喊一声还会有回声， 也喜欢放水桶下去把水吊上来玩。 水缸是用来接沿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的。 外公喜欢钓鱼， 外婆家的水缸里还常常养着外公钓来的鱼。

外婆养过许多家禽，猫猫狗狗还有兔子。  那时老家养的 7、 8 只鸡鸭， 个个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光是生火的厨房内部就至少有五、六十平方米， 厨房外面更是天大地大。 那时厨房里还是泥地， 鸡鸭们上窜下跳常常到处拉屎， 外婆用一畚斗柴灰撒在鸡鸭们的宝物上， 就可以轻易用扫帚清理掉， 我也学着扫过几回。 过年杀鸡我自小就看多了， 自己都有帮过长辈抓住鸡的翅膀。  很奇怪的， 那时心中并没有感到恐怖。 但是前不久看到影片里播放工厂里机械化的养鸡， 倒是觉得不寒而栗。 那些生活空间拥挤到动弹不得的当代鸡真是太可怜了。 就算做一只最终是要被人吃掉的家鸡，我都要推荐它们投胎到我外婆或者奶奶家。 至少活着的时候很开心的。 好吃好睡的， 至少养一年我们才杀它们。 小时候的鸡汤味道无比鲜美， 现在极难吃到了。那时的厨房里用的还是烧柴的大灶。 做饭时间， 家家户户的烟囱上炊烟袅袅， 整个村子里饭香四溢。 冬天， 坐在大灶后面生柴火是很好玩又暖和的一件事。 柴烧出来的火是很好看的桔黄色， 不是煤气炉上的蓝色。 用大铁锅烧出来的饭菜有特别的香味。 那时农村里常常停电， 外婆家里有好几盏煤油灯。 也是桔黄色的火光。 我小时特别喜欢看煤油灯灯芯的一头火光跳跃， 可以看很久也不觉得厌烦。 过年时乡下还有做年糕的习俗。 依稀记得年糕是要用米粉面团不停地摔出来的。 新鲜做好的糯米年糕实在是太好吃了， 不用任何调味料， 就是那个最最天然的糯米香甜都是至美的味道。 多少年没有吃了， 想起那些东西我就止不住地十分 sentimental。

连接各家各户院落的是蜿蜒的黑土泥径和青石板路。 雨后天晴， 在户外翻开地上的石块总会有蚯蚓。也不知是谁教会我的抓蚯蚓。 蚯蚓是很好的鱼饵， 外公用得着的。 村边田间的水渠里有时还有小龙虾， 我也有去抓过小龙虾。 那时真的是什么都不怕， 什么都敢用手抓。 运气比较好， 没有碰上过吸血蚂蟥什么的。 已经记不真切当时田里都种了些什么， 水稻是一定有的， 记得还有油菜， 芋艿， 甘蔗， 夏天还有西瓜。 去邻村的亲戚家， 都是走路去的。 我小小年纪就有在田间走路十多里的经历。 记得有一处歇脚用的凉亭， 和一座木桥是建在一起的。 那座木桥的栏杆上面还有一层。 很喜欢那个全木制的凉亭，后来再去寻， 早已不在了。

当时乡村的夏夜， 回想起来分外浪漫。 晚饭一般都是在屋前的晒场上吃的。 晚饭之前， 外婆会在晒场上泼一桶从井里新鲜吊起来的凉水， 这样就会感觉凉快些。  外公总喜欢喝点酒。 下酒的菜也无非是些花生罗汉豆之类。 鱼和肉也常常有， 但是分量就是没像德国人吃起来那么大到撑破肚啦。 开饭的时候， 总会有一群狗闻风而来， 很乖巧地坐在某人旁边， 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各位食客。 我很喜欢把骨头什么的丢给狗狗吃， 希望它们能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 我很喜欢摸它们的头。 但是狗狗并不常常领我的情， 吃完我给的食物， 又去别人那里。 我们家吃完， 它们又会成群结队地去别家。 到村里各家各户差不多都吃完的时候， 电视剧时间就到了。 那时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 有电视机的家庭会把电视机搬到晒场上， 大家搬张椅子一起看， 露天电影院一样。 我四、五岁时都有些什么可看呢？ 各个电视台播来播去， 除了从香港进口， 对白配了普通话的霍元甲陈真上海滩什么的， 没有别的， 大家也都看不厌。 国产的红楼梦西游记什么的还都是后来的事了呢。 （题外： 觉得现在的国产或者港产古装片水准远不如当年 ATV 拍的那些。 我是真的老了。。。。。。） 当时小小的我其实记不真切那些电视剧都讲了些什么。 只是觉得剧里的歌很好听， 好多人围着看很热闹很好玩。 大家看得太投入， 没人理我，我觉得闷的时候， 还可以抬头看星星。 那时的夏夜星空深蓝澄澈， 凉风习习轻抚过头发和皮肤， 看着天上的星星真的可以物我两忘。  电视剧 viewing party 中场休息时， 外婆， 或者邻家的阿婆， 常常会端给我热气腾腾， 浇了酱油撒了葱花的阳春面吃。 这个直接导致了我对酱油和阳春面至今都是刻骨铭心的爱。 没有酱油我活不下去的。

外婆老家的大屋有三层。 二楼卧室的屋檐下一直都有好几只燕子窝， 我有见过燕子飞进飞出， 也见过燕子妈妈觅食回来的时候， 小燕子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嗷嗷待哺的样子。 

小时候，外婆和奶奶的村庄里大大小小的河道纵横。 虽然最宽的河面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米， 但确实是名符其实的水乡村落。 我是有见过纤夫拉着运输石子或者沙子的船在河两岸走， 也见过运人的乌篷船。外婆家屋后面有一个河埠头， 河埠头后面种了许多果树， 很像这幅照片里的样子。 河边常常有村妇在浣衣或者淘米洗菜， 也是大家闲话家常的地方。 回想起来， 一幅幅温婉的画面， 是心中挥之不去的浪漫记忆。 家乡比我再小一点的孩子， 就再没真切见过这些事物了 —— 许多小河道后来很快被填平， 河里的船也都是机械的了。

近年来中国各地都有兴建仿古建筑。 这中间， 许多都是型制粗糙，没有什么特别的艺术价值可言， 不过是地产商用来圈钱的工具而已。 但是这个度假村， 给我不一样的感觉。 那天天气比较阴沉， 又是上班时间兼旅游淡季， 所以那里门可罗雀。 但是却造成一种在中国久违了的清幽氛围， 想起上面所说的许多江南往事。 于是， 在那里多逗留了一会儿， 拍了一些照片。

茶苑 

 

这个度假村附近有面积很大的产茶区。

进了大门以后，颇有一段路才到茶苑。 可以步行去， 也有小小载客电动车往返于大门和茶苑区之间。 这个茶苑是一间颇有历史的祠堂改建的。

茶苑内部

茶苑里的一个院子。 砖台中间是炒茶叶用的铁锅。

茶苑厢房立面

桌上的茶具

墙上的壁灯

村落

用完茶， 在度假村里四处走。

这个度假村坐落在浙江省最大的淡水湖东钱湖畔。 下面照片里水中的设施， 大概是用来养鱼的。 

湖边的亭子

村落 1

村落 2

村落 3

村落 4

 

村落 5

村落 6

村落 7

村落 8

村落 9

村落 10

红

“红” 是这个度假村里的俱乐部酒吧间。 我并不喜欢去酒吧消磨时间， 至今只去过一次， 是读大学时一位法国来的同学要回国， 告别聚会选在一间酒吧。  实在是觉得酒吧里很闷 （既有空气混浊透不过气的原因， 也有觉得话题不好玩的原因。 人多时我又不爱说话， 就真的快要闷到呕了， 一心想着几时才能回宿舍玩电子游戏或者写文章）。 但是参观了 “红” 以后， 有机会倒是很愿意到那里坐坐。 不会喝酒也可以喝软饮料。 不会跳舞也还可以玩点别的游戏。  

远景

侧壁外立面

门厅

我很喜欢酒吧内部的采光设计： 天光充足。  吊灯是简化了的灯笼造型和橙色灯光， 也很喜欢。

内部 1

内部 2

屋梁上的福字

内部 3

窗

餐饮休闲区

逛久了很快就到晚餐时间。 儿子要吃意大利肉酱面 bolognese， 我们就去了西餐厅满足他的小小愿望。 

这个西餐厅， 环境极好， 落地玻璃窗， 窗外就是青山隐隐水迢迢。 室内设计也不错。 那个用来烤 pizza 的明火壁炉， 看起来就是奢侈厨具 —— 常读这个网志的同学知道， 我对厨具采购还是有点心得。 跑堂小二的服务更是没话说， 要是欧洲餐厅里都有那么多跑堂小二就好咯！ 美中不足的是， 那天我们吃到的西餐， 味道实在不够正。 儿子的肉酱面我尝了一下， 还不如我在家里给他做的。  我点了意式海鲜面。 海鲜很新鲜。 但是， 似乎好像厨师忘了放盐。。。。。。我猜可能是因为当时是旅游淡季， 外国客人更是少， 所以平时掌勺的西餐大师傅可能在放假， 那天做饭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实习生。

西餐厅入口

门厅

内景

一位厨师在明火火炉前

西餐厅外景 1

西餐厅外景 2

从西餐厅上楼， 对面就是室内游泳池和健身房。 那个游泳池据说是完全按照浪漫爱情电影 《安娜与国王》 里那个泰国泳池建造的。 说实话， I am not amused.  一堆江南风物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泰式泳池， 令人梦醒出戏， 颇不浪漫。 还是拍了几张照片， 作为 documentary。

必须表扬一下的是酒店里的工作人员。 其实那个区域是不能拍照的。 但是那天那里没有客人， 她们就很客气地放我进去了， 一位姓张的小姑娘还很耐心地跟我介绍情况。

去健身区的走廊

泳池 1

泳池内 2

那个健身房也是面向湖水。 然后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既然已经到了那种地方，要跑步其实可以出去环湖跑啊。 要是下雨， 还可以一边跑一边 immersive 感受烟雨江南， 那就更浪漫了。  跑回来以后马上洗个热水澡， 应该不会生病的。 那些跑步机的利用率应该不是很高吧？

健身房

这个度假村里， 我最喜欢的是村落房屋间错落有致的空间感觉， 以及建筑与水之间的关系。 建筑师 Sylvia Chiang 女士曾经在江南水乡长住， 白， 灰， 黑等等素色轻轻点染出她的江南情怀。 院落布局和房屋整体线条充分继承了浙东民居温婉玲珑的传统， 同时又将那些中式房屋中许多原本琐碎的细节用现代化的手法予以简化， 使整件作品凭添一种大气洒脱。 这件作品原定 2008 年开张， 但是在 2007 年遇到全球性经济危机， 工期延迟了三年左右。 2011 年开张之前， Sylvia Chiang 女士不幸去世， 她没有能够在自己的作品里重温今日已渐行渐远的江南情怀， 令人唏嘘。 这件作品姓甚名谁？ Park Hyatt Ningbo。

Park Hyatt Ningbo 里的烟雨江南， 真实地道的空间感觉。  Felix 摄于 2011 年。

Felix 君的这幅照片意境上佳。 我没有在那里入住， 所以拍不到这个角度。 照片借来用作本篇压轴的 closing shot， 特此鸣谢。

这里是 Felix 君对 PH Ningbo 的英文介绍， 写文查找资料时偶然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