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11

熟到多熟才算熟

在前几篇谈音乐的网志中,我常常说自己对西方音乐不够熟悉,所以难免觉得隔膜,“没感觉”。

那到底,听音乐是要熟到多熟才算熟呢?

就比较简单的单声部或者双声部流行歌曲来说,很多人到都能把喜爱的歌曲从头唱到尾。就算歌词背不下来, 曲调也完全记得。 这个就可以说对某首歌曲很熟悉。 假如能够再了解一些该首歌的时代背景,作曲家创作时的心态想法等等背景资料,当然更好。 无论如何,假如全曲可以从头哼到尾,就可以算熟。

我们把这个标准应用到器乐作品里。问题来了。


单一的横向旋律还是不难记忆甚至用人声模仿。然而,很多器乐作品是复调作品。比如兴盛于巴洛克时期的赋格曲,比较常见的有两个声部到四个声部,但有时甚至 6 个声部 8 个声部你追我赶此消彼长,我听这种作品的时候,脑神经不时感到分裂,不知道听住哪个声部比较好, 更不用说清晰记忆。 还有一些曲式,比如帕萨卡利亚舞曲, 其灵魂在于最低声部的寥寥几个音不停反复,听者的注意力很容易被上面的旋律给带走,就算记住了上面那几个音其实也不得要领。 顺便说一句,几乎每个人都听到烂熟于心的 Pachelbel  《D 大调加农》其实不是加农,而是一首帕萨卡利亚舞曲。 普通听众有几个会注意到这一点而用心去辨别并记忆低声部那几个无穷旋转的基音? 但是说实话,赋格那种复调音乐听惯了以后是非常非常有趣的。音乐出来了,某个时刻你会对某个声部有所期待,期待被满足以后是很开心的。或者,你听出不同声部之间的呼应会觉得很美; 或者,某个时刻完美的对位,甚至会引起你的敬畏。

2017-10-08

吕克特、舒伯特: 你是安宁


吕克特 (Friedrich Rückert,1788-1866) 是德国浪漫主义后期的一位重要诗人,也是德国东方学的创始人之一。 他精通 30 种语言,曾经翻译过 《诗经》,以及李白、孟浩然等的诗作。 他写的德语诗歌,句法精妙,在意象运用上时见东方诗歌的神秘含蓄, 深受同时代以及后世的作曲家喜爱,有 121 部基于其诗作的音乐作品传世。



舒伯特是第一维也纳乐派中比较特别的一位音乐家。因为出身清贫,他在幼童时期的音乐启蒙教育比较薄弱,并没有像莫扎特或者贝多芬那样,5、6 岁就琴艺过人名动天下。 他天生一副绝美的嗓音,11 岁时被选中进入国立寄宿学校,在合唱团中唱的是女高声部,直到变声为止。 在那间寄宿学校里,唱歌之余,他在学校的业余乐队里担任第二小提琴手,短短一年就因为过人的天赋成为小提琴首席,偶尔客串指挥。 在那个时期,他接触到大量海顿、莫扎特和贝多芬的器乐作品。 他 31 岁就因病去世,在短短的一生里写了 18 部歌剧和 600 多首艺术歌曲,几乎就是一个人撑起 “德语艺术歌曲 (Lieder)” 这个音乐类别。 除了声乐作品之外,他还写了 10 部交响乐,19首弦乐四重奏,22首钢琴奏鸣曲 ,4首小提琴奏鸣曲。假如舒伯特能活得再久一些,就产量和作品艺术性而言, 整个音乐史上将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听过的交响乐中,至今最喜欢舒伯特的第 9 号 《伟大》。 关于他的交响乐作品,大家常常可以听到诸如 “精美的古典形式与宣言般的浪漫主义精神的完美统一” 之类的评论。 而我喜欢她们的最大原因,是那无处不在的歌唱旋律。 舒伯特在交响乐中比任何一位前辈大师更喜欢用管乐独奏,我的解释是,管乐独奏更为接近声乐的音色,他在交响乐中也不停歌唱。


2017-10-06

范仲淹 《苏慕遮 · 怀旧》 谱曲


年前整理旧物时发现中学时的习作。 这是我当时上交的音乐课作业。 老师没有限制题材形式,也没有要求和声对位,我们只要写出一个声部就可以交差。

想不起来,为什么小小年纪选了这么沉郁的古词来谱曲。可能是因为她比较短小,也可能是少时喜欢扮深沉。 现在看来,整个曲子往下移四度变成 C 调,男中音演唱比较合适。

刻写乐谱用的软件是 LilyPond 加 Frescobaldi。 视频中的音乐由 LilyPond 自动生成,不是我弹的。


想要下载乐谱可以点击这里。 欢迎配器。 任何形式的再创作,只要注明出处和原作者就可以。

碧云天,黄叶地。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 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少不更事,读到这首苏慕遮,写旋律可以一挥而就。 如今栏杆拍遍,这样的词却是不能再看。




谢谢阅读, 下次再见。

2017-10-04

浅谈音乐欣赏的门槛

音乐欣赏,尤其是优质音乐的欣赏, 其实是件门槛很高的事。

首先, 什么叫做优质音乐呢?

“古典音乐” 这个词, 太容易与 “西方音乐史上的古典主义时代的音乐” 混淆。 根据美国西方音乐史学家罗伯特·绿山 (Robert Greenberg) 教授的说法, 古典主义音乐时代始于 1760 年代,终于 1803 年,贝多芬的第三交响乐写成之时。 这个时间段太过狭窄了。 绿山教授用 “concert music” 这个词,来涵盖过去六百年来,由西方音乐家费心写作的,主要是用来聆听的音乐 (composed music to be listened to)。 这些音乐包括: 歌剧、清唱剧、康塔塔、交响乐、各种乐器的协奏曲、弦乐四重奏、以及钢琴奏鸣曲。

曾经看到有人把这些音乐称为 “严肃音乐”。 其实,很多作品放在她们当时的历史环境里来看,作用和地位跟今天的通俗音乐没什么大的不同。 莫扎特就写过不少纯粹供他的金主娱乐消遣用的音乐。 而且,就音乐本身来说,不少作品有轻松愉快甚至很幽默的乐章,比如一些海顿的交响乐,说她们“堂皇”、 “典雅” 或许可以,但用 “严肃” 似乎有点勉强。

同样,将上述的 concert music 统称为 “高雅音乐” 似乎也不尽准确。 举个例子说,巴赫写的很多音乐,在当时就是为日常生活中的宗教仪式服务,很多服务对象是引车卖浆小市民阶级,而不是附庸风雅的王公贵族。甚至他写的不少康塔塔,演出时歌手不够佣人来凑。 第一维也纳乐派兴盛发达时,中产阶级崛起,不少音乐作品是迎合中产阶级彰显个性、不愿再固守成规的“新”口味,然而这也促成了那些作品在艺术成就上的突破。每个人都烂熟的贝多芬 《命运》 交响曲,就是那个时期的作品。 更不要说自 19 世纪浪漫主义运动在欧洲兴起之后,颇有一些音乐片段表现性爱情绪甚至露骨情色 (一时想得起来的有柏辽兹的 《幻想交响曲》 第五乐章女巫主题)。

那这里为什么就不直接借用绿山教授的 “concert music” 来概括我要说的音乐呢?原因很简单。我在中国出生长大,年幼时,课余弹过几年中国民乐。虽然自己的琴艺恐怕连 dilettante 都算不上,但是,幼时练琴之外更喜欢反复聆听各种民乐录音。中学时沉迷于香港音乐家易有伍的录音作品。 绿山教授所说的那些音乐作品形式中,我不知如何安置血液里的 《小刀会》、《将军令》、《彝族舞曲》、《大浪淘沙》、《阳春白雪》、《夕阳箫鼓》、《天山之春》、《送我一支玫瑰花》、《黄河大合唱》、《闲云孤鹤》(刘星 1991)、《白龙吟》(李子恒 2013) 等等等等中国作品。 那就自己造个词算了。

今时今日,各种快餐流行音乐多到听不过来,为何还要听一点所谓的 “优质音乐” 呢? 跟当代工业化量产的大多数流行音乐相比较,那些经受过时间洗礼,比较经典的 “优质”音乐,在节奏、旋律、和声、音色、织体、曲式等各要素来看,都更富于变化更为丰盛,在各个维度上都有更多层次,能更为有力且深刻地表现其艺术主题。 一旦开始去理解那些复杂的 “优质音乐” ,随着理解程度的不断加深,聆听者可以得到越来越来深广和丰富的精神享受。

澄清了一个基本概念和明确了行为动机之后,终于说到音乐欣赏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