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19

关我什么事

我有一份压力不小的全职工作, 家中又有一个学龄幼童, 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和陪伴教育小孩子的事,基本都由老公和我亲力亲为。 跟我工作有关的最新技能技术, 平时一直有在网上的社区学习讨论。 就这样已经很忙。 我也有问自己, 为什么还要关心社会时事? 为什么还要写网志来讨论一些跟我的家庭和工作并不直接相关的事? 尤其是, 我人在欧洲已经好多年, 为什么还那么关心中国的事情?



首先,有可能生性使然, 兼幼时环境的影响。 小时父母工作都忙, 他们还要一边自学考试 (文科)。 他们下班回家也没什么别的娱乐应酬, 很多时候就是读书备考。 爸爸做很认真的读书笔记, 考试要求的经典篇目(主要是唐诗宋词和一些经典古代散文),他都老老实实倒背如流,也写很漂亮的文章。 家里好几个书架的文学社科书籍,父母读我也读。 而 1980 年代的那些文学社科书籍, 视野和品质都很不一般。 小学时写作文发发议论, 每每得到老师表扬, 他们也十分鼓励我广泛阅读,深入思考。 久而久之我是很喜欢也很享受读书写文这件事。

然后我大学是在德国念的计算机科学。 第一次启程到学校报到,行李里除了一些德语和数学的教科书, 还从家里几千本书里挑了朱光潜的 《致青年的十二封信》, 《谈美》 和黄仁宇的 《万历十五年》, 《中国大历史》 一起带到德国, 平时得闲反复读。 计算机科学这门专业,我读得不是不辛苦。 但是那几年严苛的训练下来, 多少学到一些比较理性的思考方法。

我的毕业论文研究一个组合优化问题, 并作出了软件工程上的实现。 我对这一类的问题一直是很感兴趣。 平时生活中, 也常常把遇到的一些事情以组合优化问题建模求解, 已成习惯。 比如, 对于 “明天出门见客穿什么?” 这件事, 我是这样做决定: 先看看明天要见的客户是什么行业哪间公司,尽量去符合他们的习惯和期望。 客户所在的国家里, 有哪些风俗或者 style preference 要遵守? (我不时在欧洲各国出差)。  季节和天气有时也是要考虑到。 还有,明天会谈的目标是什么? 基于这个目标, 我是应该力求与众不同给客户留下深刻印象, 还是应该和光同尘?  所有上面说到的方方面面, 其实就是一个组合优化问题的各个维度 (dimension), 我都会在准备衣服的时候考虑到。 只不过这个决策过程相对简单 (维度相对少, 每个维度上的目标函数也比较直接明了), 可以比较迅速得出结论。 我提这些, 只是简单说明一下我的思考方式。 当然这个思考模型并非适用所有实际问题。 我也了解一些别的思考方法,会在适当的问题上,加以应用。

现在回到文首的问题: “为什么还要关心社会时事? 为什么还要写网志来讨论一些跟我的家庭和工作并不直接相关的事? 尤其是, 我人在欧洲已经好多年, 为什么还那么关心中国的事情?”

我也是社会中的一员。 很多事情,虽然并不跟我直接相关,却是有千丝万缕的间接关系, 或者说, 长远来看, 会影响到我。 整个社会进步, 我自己也更方便更快乐。 此所谓 “我为人人, 人人为我”。

然而人的时间精力也是有限, 谁也不可能去优化世间每一件事情。 我也只能从身边的小事, 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

那么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是什么呢? 写网志传播知识和一些有效的思考方法, 是我能做且乐意做的。

感谢技术进步, 尤其是互联网技术以及工具的进步, 我们处在一个思想空前开放, 空前民主的时代。 人人都可以在网上发声,但并非所有的声音都是理性和有助于改良社会。 随便发表禁令, 不让人家发声, 这不是一个 option, 我们不要倒退到道路以目的时代, 这是 21 世纪。 我相信基于理性和事实的讨论, 充分的基于理性和事实的讨论, 却是有点帮助。  假如有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太过简单, 使他得出一个非最优的结论, 那么我能做的, 就是在网志上试图说明一些更精密更好的思考方法, 然后把两种思考方式得出的 solution 或者结论做比较, 以这样的方式试图说服别人。 我尽力把道理说得清晰有条理, 能否被别人接受就不是我能够完全控制。 此所谓: 尽人事, 听天命。 我尽到我的人事, 不求一个必然的结果。 然而最关键是要着手去做而不是袖手旁观, 否则这个世界没可能自己变好, 我也永远享受不到社会进步带给我的好处。

所以我要写网志。 这既是一种自我实现, 也是尽到一点微薄的社会责任。

现在可以具体谈谈对中国和德国的态度。

中国和德国都是我的国家。 我对两个国家都有深厚感情, 衷心希望两国都进步。

我对这两个国家的感情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

幼年少年时, 身边的中国师长给我无尽的关心和爱护, 教会我尊重个体的自由和尊严, 教会我关心社会, 引导我认识民主和自由的价值 (真的, 我的小学中学真的有宣扬这些, 这跟当时的年代有点关系的) , 教会我用思考和讨论解决问题, 而不是强迫一方接受某一方的思想。 我的中学里, 学生干部和三好学生从来都是全班学生无记名投票选出, 写在纸条上折好, 扔进投票箱, 现场开箱唱票。 我现在人在国外,一直有阅读优秀的电子中文刊物, 那些中文刊物有水平有观点有态度, 令我深深相信中国还是有理性的土壤, 中国是一个值得我去爱的国度。

来到德国以后, 大学是不收学费的, 对外国人也一样。 这是怎样的慷慨? 我一直感激不尽。 在大学里, 也是有许多令我感动不已的细节。 我读书的时候, 傍晚常常到学校食堂里买点夹心小面包作晚饭。 次数多了, 食堂里的大叔大妈都认识我, 我都不用开口, 就给我拿来我最爱的品种, 里面还格外加多点黄油或者奶酪, 热情跟我说晚上好。 谁说德国少点人情味? 我妈妈基本上每年都会来德国探我, 我每年都会到市政厅去作担保手续。 前年我去办手续的时候, 接待我的公务员多看了一眼我们的历年记录, 主动跟我说我可以试试办五年的签证, 这样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当时我并不知道德国已经向中国开放多年探亲签证, 是他主动告诉我。 他很热情地帮我重新做了一张多年担保, 妈妈在上海的德领馆里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人家很爽快地给她多年签证。 我很多时候觉得, 国内盛传的所谓 “德国签证很难办”, 是不是可以仔细检查一下申请人自己各方面是否符合德国有关方面的要求。 假如各方面达标, 德国人给签证其实很爽快也很热情。 我的德国同事和客户也从来客客气气。 工作压力固然大, 但我处理的一般是技术上的问题 (有的 debugging session 我一坐就是大半夜, 次日憔悴不堪没有人样), 跟人打交道时, 心情绝大多数时候很好。

我是真的衷心希望两个国家都不停进步, 国民安康幸福。

但是两个国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德国社会的民主化现代化已经有一段时日, 也达到了比较高的水平。 国民总体受教育水平比较高, 总体来说思维水平可能也是比较高。 就领导人来说, 至少总理 Merkel 小姐具有十分理性沉着的个人言行风格。 就民风来说, 一旦社会上有不良事件出现, 也早已具有深厚的批评传统, 可以说,整个德国社会对自己的价值观的自信还是比较强大, 有些批评的话,就算说得直接一些, 也不至于立刻引起被批评方的情绪化的反应。 所以我假如评论德国的社会事件或者一些政策(我比较关心德国的数码政策), 话就可能讲得直接干脆些。

而中国, 社会现代化进程开启较晚, 思想界的启蒙运动, 五四的时候有过一些, 后来走过很长一段不堪回首的弯路, 直到 1980 年代才又开始启蒙。  80 年代末一场众所周知的悲剧之后, 又在很多方面开始倒退, 至今恐怕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 一方面是经济总量的壮大, 一方面是价值观上的现代化转型还在艰难挣扎中, 与同时代的先进国家格格不入。 可以说,中国人目前的群体心态, 是有各种自大自卑的毛病, 而且在现阶段常常有一颗脆弱的心。 对于这样一个在现代化进程上学步的 “幼童”, 我批评一些问题的时候, 就会小心想想, 我怎样说才能令她听得进去进而作出改变? 我想避免的是, 引起被批评方情绪化的反应而立刻进入心理自卫模式。 任何人在情绪中都很难听得进道理。 对于一般问题, 我都是先肯定成绩, 再指出不够完美的地方, 再提出我的 “改进” 意见。比如前几天我议论海信电视的广告,先是说, 海信电视作为国货精品在欧洲杯亮相, 可喜可贺。 然后再讨论那句广告词在效果上的不足。 对于一些严重的问题, 我也会直接指出而不会拐弯抹角先说好话 (因为实在讲不出任何好话来了)。 比如前些时候讨论部分中国家长对小孩子的教育方式那篇。 指出问题之外, 我总归会试着提出一些解决的办法。

最后说一点, 不管讨论德国或是中国的公共事务, 我个人都不喜欢用嘲讽或者谩骂的方式。 因为我的评论目的在于让德国或者中国社会变得更好, 嘲讽或者谩骂并不是有效的沟通方式 (尤其是对中国), 似乎很难帮到这两个我深爱的国家。 坚持有事说事, 有理说理, 尽力做到 “温馨而不伤感, 尖锐而不凉薄, 入世而不低俗”, 是我对自己的网志的期许。 


PS: 我也明白是人就有情绪。 我自己就有不时会有一些情绪, 甚至强烈情绪。 好在处理情绪也有不少方法。 比如运动, 比如一个人关起门来对住空气骂人, 比如唱歌, 又比如写诗, 等等许多方法。 只需记得一点: 写评论文章给公众看到, 是要负一点社会责任的。 理性,冷静,平和的态度,有助于大家一起讨论问题进而解决问题。 所以在写文章之前, 先把自己的情绪处理掉或者沉淀下, 对于作者和读者自己, 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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